我工作过的奉节县草堂中学坐落在奉节县园艺场培育的一片郁郁葱葱的脐橙林中。这里曾经是诗圣杜甫居住过的地方。 那是怎样的一片绿哪！连山遍野，望不到边，见不到头。从视力所及的东边的大桥村、八阵村，到西边的瞿塘村、白帝城；从南边山顶炊烟袅袅的农户，到北边清澈的浣花溪边，哪里不是果树！学生上学，得穿过脐橙林；老师要去学生家家访，得穿过脐橙林；村民要上街买东西，得穿过脐橙林；男人去拜访朋友，得穿过脐橙林；女人要去河边洗衣，还是要穿过脐橙林。那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路在林中，人在树中。脐橙树那浓密的叶子，洒下星星点点的阳光，落在你的身上。行走中，你有时要低着头，不时还要用手分开两边的枝丫。 二月了，一阵春风，脐橙树开花了。一片碧绿，刹时变成一片雪白！由山顶到河边，由田野到村落，到处是花的海洋！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羊群在牧童的咩声中在繁花遮蔽的小径中悠闲的游动；姑娘小伙在花中嘻笑着缓缓地行走，不时传来姑娘“格格”的笑声，那漂亮的红色上衣在花中格外醒目。最惬意的是那醉人的香气。那是怎样的一种香气呢？我将用什么来形容你呢？那香味，世界上没有任何香水、香精可比！花开时节，你无论走到哪里，香气就会追到哪里。那香气，让你五脏六腑熨熨帖帖，神清气爽；让你七情六欲，变得单纯，变得简化。每当这时，夜晚月明星朗的时候，我总会邀三五朋友，在校园内的脐橙树下赏月，聊天，享受那无尽的脐橙花的香味，“耳听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鼻闻之而成味。深夜了，该睡觉了，然而，这难得的香味到哪里去寻找？我大开窗户，让那无边的香气弥漫我的小屋，浸润我的妻子儿女，浸润我的心，让我作一个甜蜜的梦。那梦，也弥漫着脐橙花的香味。 最难忘的是看守脐橙的帐篷生活。 雪白的花凋谢了，长出了一个个青色的果子。放眼望去，又是一片无边的碧绿！那果子，由小而大，由青而浅黄，长在树上，挂满枝头，渐渐成熟。这时，园艺场的工人们便在果林中搭起帐篷看守。帐篷用木板和塑料布搭成。那帐篷，像一个蒙古包。只不过，蒙古包在草原上，而帐篷是在果林中。夜幕降临，守护的人员便进入“阵地”。他们和衣而卧，枕头边放着用木料或者铁制成的“哨棒”，俨然是一个个戍边的将士。一有风吹草动，他们便一跃而起，提着“哨棒”四处巡视。那情景真可要用“枕戈待旦”来形容了。每当皓月当空，他们默默地数着天上的星星，谛听树上落下的露水声。那每一点响声都是那样清晰。天空是那样的辽阔，大地是那样的沉静，一切又是那样的神秘。下雨的日子，那是最难熬的时光。雨点打在帐篷上，打在树上，有时还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如千军万马疾走。 护果期间，我照常要搬一把椅子到校园内的果树下赏月，享受那无边的绿。有时还到果林中的帐篷内和工人聊天。树上的果子密密的，天上的月亮圆圆的，月光照在操场上亮亮的。脐橙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林子中，弥漫在整个校园里。这不由让我想起了杜甫的诗句：“沉寂双柑树，婆娑一院香。交柯低几杖，垂实碍衣裳。滴岁如松橘，同时待菊黄。几回沾叶露，乘月坐胡床。”（《树间》）我仿佛看到了年迈的杜甫坐在月光下，欣赏着他院中那两棵枝丫低垂、果实累累的柑树，口里赞美着柑树色绿如松橘。此情此景，不是如今天的我么？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情至深处，物我一体，我是杜甫，还是杜甫是我？想至此处，我又想起了杜甫的另外一首诗：“赤甲白盐俱刺天，闾阎缭绕接山巅。枫林柑橘丹青合，复道重楼锦绣悬。”（《夔州歌十绝句.四》）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奉节就已柑树遍布，绿满四野，与经霜的枫叶交相辉映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追溯奉节柑橘的种植历史，那真够悠久了。 最热闹的还是采摘脐橙的时候。 草堂的日照是最充足的。脐橙在阳光的照耀下，由浅黄而金黄。挂在树上，缀满枝头。冬日的阳光照在果子上，在绿叶的映衬下，放射着金光。该采摘了。工人们担着果筐，架着梯子，拿着剪刀，来到林中。梯子架在树下，男子爬上树去采果。然后将采得的果实轻轻地放入果筐中。满了，再从树上放到树下，树下的人轻轻地接住，就像从母体中接下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欣喜而又小心。每当这时，果林中总是飘满了笑声。小孩也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奔来跑去，当小助手。果子装满了竹筐，该挑走了。挑重担，这是男人们的事。于是，男人们毫不犹豫地担起担子，闪悠悠的，行走在林间小路上。他们迈着沉稳的步伐，结成队，唱着歌，说笑着。那担子，少说也有160斤。但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不是沉重，而是喜悦。 仓库中堆满了浸过保鲜剂的果子，如小山一般。 最激动人心的卖果子的时候到了！工人们一年的辛勤劳动就要得到回报了！ 园艺场的门口人头攒动，车水马龙。有货车，有拖拉机，有单位上的小车。还有停泊在河边的船。他们把脐橙运回家，运回单位。更多的是运到外地，运到乡下，运到国外。一树脐橙一树钱，脐橙富了一方农民！ 居住在河边的果农，则用小船摇啊摇地，把脐橙从河对岸摇到河这边来贩卖。小船用稻草铺底，装满了脐橙，主人操纵着发动机的手柄，树影，人影，船影，云影，一起在水中晃动。 回望那无边的脐橙林，满园的脐橙采走了，空落落的；但剩下的仍然是一片碧绿。这一片碧绿，孕育了金色的果实，严冬临近，它仍然保持着它的本心——那一片碧绿！ 来到小县城已十多年了，奉节园艺场的几百亩果林也在2002年随着三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建成而大部分沉入江底了，但奉节园艺场那一片碧绿一直在我心中荡漾。 作者:龙占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