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难从技术上去评判《最后的棒棒》这样一部电影。但我们必须承认，这部电影，让我们极其难得地收获了一份对于棒棒的凝视，编导何苦的诚恳，还有极力同他们打成一片的热切之心，在这部电影的大多数时间里流淌，灼灼发亮。
或许，惟有这样一种相依相伴的同路人姿态，才有可能让这一群体力劳作者们，在镜头面前毫不虚饰地“演绎”他们各自的人生吧。 棒棒儿，这个重庆人口中带有清脆儿化音的称谓，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以降流行，几乎成了我们每个人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日常。 我们日渐习惯了这个称谓中工具化的意味，习惯了在爬坡上坎、搬运不便的当口，对任意一个街边巷口都不缺的棒棒的呼唤。 我们习惯了他们冬日灰蓝、夏天赤膊的打头，习惯了他们同我们讨价还价时，黝黑脸上挂着羞怯的或是狡黠的笑容。 那个与我们共生的族群中发生的故事，也不时飘进我们的耳廓，比如：他们与“老板”（货主）走失后，痴痴苦守……这样的故事，自然进入了那部火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山城棒棒军》，成为这群人纯朴本性的铁证。 而何苦的这部《最后的棒棒》聚焦的自力巷53号的这四五个棒棒，拥有我们从前几乎全然忽视的真实人生。 他们是一群已经六旬上下的老人，是棒棒这个迅速变得古老起来的职业的剩余者。他们居住的那所摇摇欲坠的危房，与繁华热闹的“解放碑脚脚”之间，直线距离不过300米，他们却过着你难以想象的起居生活：用电热棒烧肉；去美食城搜罗食客吃剩的串串儿；坚持在每天的劳作之后抹澡（因为汗水流太多，不洗就会痒死人）；守着那台破烂的影碟机一遍又一遍地回看《刘三姐》……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各自不得不当上棒棒的伤心往事：老黄是因为当年老婆将年仅3岁的女儿塞到他怀里，改嫁了他人，之后又因为女儿一家在县城买下一套分期付款的二手房，全家老小都得为三年内要付清的房款拼命下力。而老甘的心痛，则来自多年前悔婚的未婚妻，他发奋图强，一生都做着转运的美梦，可攒下的血汗钱，却接二连三地被小偷洗劫。老杭当棒棒的动机，竟然是赚够一万元，要找人报复裹走他老婆的那个男人，时光流走，他身体里的愤怒却日渐苍老，最终化为几声摇头叹息。较为罕见的外地棒棒河南就来自河南，这个“大胃王”兼伤残者，似乎天生就不是当棒棒的料，但他却混迹于屋檐下那些等待生意的“斗地主”的农民工中，希望自己奇迹一般翻身…… 这就是这部对于这些“最后的棒棒们”的挽歌，想要告诉我们的故事。它告诉我们，这些沉默的下力人，也和我们完全一样，有人生的悲喜哀乐，有回不去的故乡，有深爱着他们、为他们牵挂和心痛不已的家人，也有他们秉承的尊严和道德。 片子里的老黄，后来被查出了脑梗和高血压，但这个65岁的老者，却仍然选择了上路。支撑他的意志，不是来源于对家人的责任和爱护，又是什么？而面对主动不求回报、诚心认师的何苦，他又执意平分收入，否则就过意不去。 一夜间失去栖身之地的老甘，面对连上衣都没来得及取出的老黄，连说自己运气好多了，至少多穿了条围裙跑出来。 而老杭的病腿，成了无可奈何的拖累，他不得不求助于下半城的医师后，还不忘幽默地自我打趣。 人性的微光，即使在生活的重压之下，也隐约可见，也成了这部坚持凝视的纪录电影中最动人的音符。 电影的那个光明的尾巴，最后带给我们安慰。这群退隐的棒棒，或是还清了欠债，或是还乡养老，或是与生活和解，甚或在互联网经济的潮流中觅得了商机。在陪伴了他们长达一个多小时的焦灼无助之后，我们好歹松了口气。 影院灯亮，回归灼人的烈日之下，忽见一长衣民工负重，依旧沿路踽踽独行。我猛然醒悟，其实，他们从来就未退场，依旧与我们相伴呼吸。 来源：重庆日报 作者：贺斌 |
